“叮铃铃……”每次家里的座机响起，曹美玲都很紧张。
她多想这个电话是儿子打来的。
漫漫16年寻子路，电话无数次响起，但每一次，都让曹美玲失望。
在广西全州县的一个小镇诊所里，曹美玲每天都在治病救人。
她救了那么多人，却找不回自己的儿子。
著名人像比对专家赵书杰警官感叹，曹美玲的寻子经历比电影《亲爱的》情节更曲折、更艰辛。
一语成谶，4岁儿子被人拐走
全州县，广西壮族自治区桂林市下辖县。距全州县城10公里的车程，就到了才湾镇。
曹美玲的诊所在镇上最热闹的地段，向街道上任何一个商户打听，都知道。
这是临街的一栋五层楼，是三家人合伙盖的。街坊告诉奔流新闻记者，“本来曹美玲一家当时就可以盖起来的，孩子被拐后找了两个合伙人。”现在一二楼当诊所，其他楼层住人。
走进诊所，里面聚集了许多等待看病的村民。曹美玲是诊所的全科医生，一会儿给病人号脉，一会儿用听诊器诊断，一会儿又去马路边的车上给行动不便、被家人专程拉来的病人打针……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天都在诊所上演。
“之前她公公和丈夫也都会看病，现在公公老了，丈夫病了，诊所主要靠她。”有病人介绍，由于曹医生病看得好，虽然镇上也有其他诊所，但这里一直人很多。
年3月的一天，曹美玲也一样在诊所忙碌，午饭时发现4岁的儿子蒋峥找不到了。
“我儿子圆脸，单眼皮，爱笑，很聪明，4岁的时候就会20以内的加减法。”曹美玲的记忆里，儿子很优秀，镇上的人都夸儿子聪明。“他很懂事，经常把自己的好东西分享给别人。当我给别的小孩打针的时候，儿子还鼓励他们不要害怕。”
那时候，当地发生过一起儿童被拐事件，曹美玲感到很担心，就经常教育儿子不要跟陌生人走，让儿子记住家里的电话号码。
曹美玲说：“被拐前几天，我还考过峥峥家里的座机号码和地址，他当时都背出来了。”
“我和儿子一起看过一个寻亲电影，内容是有小孩走失，18年后凭记忆找回了家。”曹美玲回忆，她当时问儿子，“你要是走失了，全国那么大，妈妈怎么才能找得到？有了新爸妈把家里忘了怎么办？”当时儿子搂着她的脖子回复她:“我不要新爸妈，我就要我的旧爸妈。”
曹美玲当时给儿子说：“你身上也没个记号，万一走丢了怎么找？”她还专门查看儿子的身体，有没有胎记之类的，最后发现第二根脚趾上有颗痣，但忘了是哪只脚了。
没想到一语成谶，儿子真丢了。
“当时我还开玩笑说，一痣之脚，走遍天下。”曹美玲抹着眼泪说，现在她走遍天下也找不到儿子。
既熟悉又完全陌生的嫌疑人
儿子蒋峥是曹美玲的心头肉。全家立刻四处打听，得到的消息是蒋峥被一个戴帽子的男子带走了。
“是小彭！”曹美玲马上想到了这个人。
当时曹美玲只知道这个男子是年前租住到镇上的，住在一栋临街楼的三楼，距离曹美玲的诊所不到米。
“经常到我诊所看病，30岁左右的样子，气色不好，有点贫血。”曹美玲说，当时对方说自己姓彭，是邻近全州的湖南龙山县人。
当时小彭已经在才湾镇租住三四个月了，好多人都认识他。曹美玲说，小彭到诊所来时经常逗蒋峥玩，还给蒋峥买过糖。
蒋峥丢失后，有人看见小彭牵着蒋峥的手在附近公路上走。有一个当地营运小巴的司机说，小彭和蒋峥坐他的车去了全州县城。
曹美玲和家人立即赶到全州各个车站和旅店寻找，但是没有找到儿子。
当天晚上，在家里的曹美玲母亲接到蒋峥打来的电话，电话里，蒋峥哭喊着说要回家。小彭也在电话中说他在黄沙河镇，第二天就把蒋峥送回家。
晚些时候，家里的电话再次响起。接电话的是蒋峥的伯伯，电话中依然是小彭的声音。小彭问对方是谁，蒋峥伯伯回答:“我是蒋峥的爸爸。”
如果曹美玲夫妇能接到这个电话，也许会是另外一种结果。
“小彭经常来药店，熟悉蒋峥爸爸的声音，听到蒋峥伯伯的回答，也许以为电话这头是警察，就带着孩子跑了。”曹美玲推测，此后他们再也没接到小彭的电话。
当确定是小彭带走儿子后，曹美玲突然发现她对这个男子一无所知。
不知道对方的姓名，不知道对方的电话，不知道对方的家庭住址……
后来镇上邮局的朋友说，小彭曾在邮局收到过外地汇款，收款人是另外一个姓名。曹美玲立即向警方提供线索调查，结果发现小彭领取汇款时使用的身份证是冒用他人的。
“警方后来又调查汇款人，发现汇款先后有两笔，汇款地为湖南省湘乡市，也是假冒他人身份证汇的款。”曹美玲说，警方随后在当地一家砖厂追查到了汇款者，发现汇款者竟然是一名身负命案的逃犯——湖南省龙山县塔泥乡（后并入农车镇）塔泥村人陈广文，“小彭”是他的四弟陈广兴。
全州警方调查发现，年，老大陈广文和三弟陈广都、四弟陈广兴在龙山县运输木炭时与拦车的林业站人员发生冲突，一名工作人员遇害。这起命案中，主犯陈广文一直在逃，从犯陈广都和陈广兴分别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四年。
“陈广兴刑满释放后曾在长沙抢劫，又被判刑一年，年出狱，后到了才湾镇。”曹美玲说。
后来，警方追查拐卖儿童案时陈广文意外落网，因犯故意杀人罪、盗窃罪，于年8月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一次次，到嫌疑人家干农活
警方此后确认陈广兴是拐走蒋峥的嫌疑人，对其上网追逃。在警方没有更多线索的情况下，曹美玲决定自己前往陈广兴的老家湖南省湘西州龙山县农车镇塔泥村寻找线索。
“第一次去塔泥村是蒋峥被拐5个月后，当时的交通远没有现在这么便利，我要换乘三次火车、三次客车，历时两天一夜到农车镇，再翻山越岭，步行两三个小时才能到陈广兴家。”曹美玲说。
第一次到陈广兴家，曹美玲没有任何收获，其家中只有陈广兴的父母和几个年幼的孙子。陈广兴的父母告诉她，没见到自己的小儿子，也不知道被拐孩子的事。
村里人也告诉她，好些年没见陈广兴回家了。
“第一次见到陈广兴父母，他们有些恨我，因为这个案子警方抓到了在逃的大儿子陈广文。”曹美玲说，或许是这个原因，两个老人没告诉她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我就想着他平时不回家，过年可能会回家。”年大年初一，曹美玲和母亲、弟弟悄悄来到陈广兴家，看能不能堵到陈广兴，但最终无功而返。
此后几乎每年春节，当别人阖家团圆的时候，曹美玲要么独自一人，要么和亲戚一起远赴湖南，到陈广兴家守候。
“起初几年我们都住在陈广兴家下面的一户人家，后来和陈广兴父母熟了，就直接住到了他们家。”曹美玲说，两个老人和四个小孙子一起生活，她就想，看在都有小孩子的面上，也许老人询问到蒋峥的下落后能告诉她。
“我告诉两位老人，如果能提供陈广兴或者蒋峥的线索，我愿意给他们10万元的酬金。”曹美玲说，她也承诺只要能找到蒋峥，她愿意出具谅解书，不追究陈广兴的责任。
每次去陈广兴家，曹美玲都大包小包带着礼物，主动帮陈广兴父母干农活，少则一周，多则十余天，走的时候还给老人留几百块钱。老人也非常感动，承诺如果陈广兴回家，会好好问问蒋峥的下落，但是那些年陈广兴似乎从未回过家。
“每年春节或农忙时，妹妹都提着东西赶到多公里外的陈广兴家打探消息，同时帮陈广兴的父母喂猪、插秧、种玉米。”曹美玲的姐姐曹相容说，虽然妹妹每年都无功而返，但第二年她又满怀希望前往龙山。
“人贩”早已自杀，最后的线索断了
曹美玲有晕车的毛病，每次到农车镇要坐很长时间的客车，她都吐得不行。但再难她也得咬牙坚持下去，因为那里有她找到儿子的希望。
造化弄人，曹美玲寻找儿子的最后一条线索也被掐断——年9月，曹美玲从全州警方获悉，陈广兴已于年死亡。
原来，年1月，公安部部署全国公安机关开展“团圆行动”，蒋峥被拐案被列为公安部督办案件。办案民警对陈广兴的父母抽血采样，经过DNA系统比对和相关调查，确定10年前在湖南省江华县白芒营镇一家宾馆发现的一具无名尸是陈广兴。
“我在公安局的案卷上看到一张照片，陈广兴躺在床上，口吐白沫。”曹美玲说，据办案民警介绍，陈广兴是喝农药自杀的，当时身上只有十几块钱，没有留下任何关于蒋峥的线索。
今年1月13日，曹美玲再次来到龙山县塔泥村看望陈广兴的父母。
“以前也许他们知道蒋峥的事，但为了保护陈广兴选择了隐瞒，现在陈广兴死了，也许他们会开口。”曹美玲说，这也是她最后一次去塔泥村，但最终依然没有结果。
“妹妹这些年付出太多了，太苦了。”曹相容说，为了找到孩子，曹美玲悬赏20万元搜集蒋峥的线索，满大街贴寻亲广告，其间接到了很多电话，大都是无效线索，其中还夹杂着许多诈骗电话。
“有一次有人打电话说有蒋峥的线索，要了元；有一次对方说知道蒋峥的下落，但蒋峥被毒蛇咬了，需要医疗费，骗了我元……”曹美玲说，她也知道这些人中肯定有骗子，但为了找儿子，她不能放弃任何线索，万一是真的呢。
曹美玲甚至找到陈广文服刑的监狱，希望从他那里获得蒋峥的线索。陈广文说他也不知道蒋峥的事，但承诺出狱后一定帮曹美玲找孩子。
“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他不在了！”
这些年里，儿子的形象每天都会出现在曹美玲的脑海里。
儿子4岁时的照片一直摆放在客厅的电视机旁，一进门就会看到。
儿子骑过的玩具摩托车依然被保存得完好。
-，这是曹美玲家里的座机号码，这个固定电话一直没拆，曹美玲说儿子记得这个号码，也许有一天会打过来。
这些年里，她参加了一些寻亲组织和活动，想通过这些途径把寻亲的信息扩散出去，也许有一天儿子会看到、会回来……
年，重庆市公安局樊劲松、赵书杰团队通过人像识别等技术找回了53名走失或被拐儿童。
这些寻亲成功的消息极大地鼓舞了曹美玲。年9月，她赶到重庆，将蒋峥小时候的照片给了赵书杰警官，希望他能帮忙找到蒋峥。
得知她16年的遭遇，作为著名人像比对专家的赵书杰警官感叹，曹美玲的寻子经历比电影《亲爱的》情节更曲折、更艰辛。他承诺会尽力从专业角度提供帮助。
儿子走失，丈夫整天借酒消愁，患有多种疾病，眼下偏瘫在床，不能行走，大小便都不能自理。每天，瘦弱的曹美玲都会背着丈夫进行康复训练……
也许只有自强不息，才配得上这一路的艰辛追寻。在寻亲间隙，曹美玲考取了医学方面的资格证书，还报考了成人大专。
她也有了第二个儿子，马上要上中学了，品学兼优。
如今，这位50岁的乡村医生，每天的工作还是治病救人，每天仍期待家里的电话铃声响起，期盼着大儿子蒋峥能早些平安归来。
“现在他也20岁了，应该是上大学的年级，平时上网应该会看到我发的寻亲信息，怎么就不打个电话呢。”曹美玲难过地说，数九寒夜，难以入眠，担心蒋峥是否在受冻；每当做蒋峥以前爱吃的菜，就担忧他是否在挨饿……
“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他不在了！”
曹美玲寻亲-13597
文·图·视频丨奔流新闻记者邢剑扬张鹏翔
视频剪辑丨奔流新闻记者叶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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